把時間晾在衣架上

Dear 芙渠：

其實我一直懷疑自己的記憶有種衰敗的頹勢。近來常常記不起生活的細節，有時甚至搞不清楚日期，有時忽然憶起一些小事，轉個彎，就會愣在事件現場，思索我的引起動機。因此，想念你，也是斷斷續續的，我想我們終將步入孤獨，像被拋置在演講現場，一隻未飲盡的水杯，無法追朔的空洞感。

特別是在這個奇怪的瞬間，會想起許多荒涼的小事，我想起小時候的電影院，在換帶間隔內的空白，有時候我的記憶彷彿就處在那樣的空白中，而且日漸頻繁。我想起電影「瓶中美人」的台詞，生命就像一顆秋天的樹，面臨不得不然的剝落。也像電影「班傑明的奇幻旅程」中的養老院，有人離開，很快的就有人取代他的位置，那裡，死亡只是過客，他們忘記早年的熱情、夢想與狂熱，他們在意的只是天氣、洗澡水的溫度等等。大概如此，我記得不甚清楚了，芙渠，你知道，記憶是可以被捏造，創造而且讓人信以為真的東西，我要說得只是，我每每被電影中的這種小小細節，精緻的對白所感動不已，而它的結局則是我最早遺忘的。

我的記憶，關於愛情的、生活種種，大概也早發衰亡，住進孤獨的養老院了。這裡，時光死去活來，不帶顏色。我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月夜，我陪祖母看完社戲，在回程的途中，祖母怕我累了，攔了一台三輪車。她和三輪車夫討價還價了許久，最終不歡而散，我對祖母說：「沒關係，我們走路回家吧。」祖母方從不愉快的情緒中出走，露出溫暖的笑容，她總是過分寵我的。在月光的歸途中，我挽著她的手，想著這件小事，覺得淒涼又美好。

芙渠，而現在的我，天天在告別的，卻是生命中的三輪車夫。我總是與他討價還價，不歡而散，持續一場精神上的失憶以及死亡。只是，再沒人對我說：「沒關係，我們走路回家吧。」我步入一個人的歸途，並再途上想念你，形而上的。